“到底是老朋友,还在捧我。”胡雪岩心中一动,他这声“财神”不应该白叫,看看有什么可以略表心意之处?正这样转着念头,只听做主人的在说:“都请坐!难得胡大先生不忘记老朋友,坐下来慢慢儿谈。”
“我们先谈一谈。”郑俊生问道,“你有啥事情要关照我?”
“没有别的,专诚请你来陪胡大先生。”
“喔,你挑陪客挑到我,有没有啥说法?”
“是胡大先生念旧,想会会当年天天在一起的朋友。”
“还有啥人?”
“今天来不及了,就邀了你,还有老乌。”周少棠突然想起,“咦!老乌到哪里去了。”
“来了,来了。”乌先生应声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我在后面同阿嫂谈点事。”
“谈好了没有?”胡雪岩问。
“谈好了。”就在这一句话的交换之间,传递了信息,周少棠懵然不觉,郑俊生更不会想到他们的话中暗藏着玄机。胡雪岩当然亦是不动声色,只在心里盘算。
“老爷!”阿春来请示,“菜都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开饭?”“客都齐了。开吧!”于是拉开桌子,摆设餐具。菜很多,有“宝饭儿”叫来的,也有自己做的,主菜是鱼头豆腐,杭州人称之为“木榔豆腐”,木榔是头的歇后语,此外有两样极粗的菜,一样是肉片、豆腐衣、青菜杂烩,名为“荤素菜”;再一样,是虾油、虾子、加几粒虾仁白烧的“三虾豆腐”。这是周少棠与胡雪岩寒微之时,与朋友们凑份子吃夜饭常点的菜,由于胡雪岩念切怀旧,所以周少棠特为点了这两样菜来重温旧梦。家厨中出来的菜,讲究得多,一个硕大无朋的一品锅,是火腿煮肥鸡,另外加上二十个鸽蛋,再是一条糟蒸白鱼,光是这两样菜,加上鱼头豆腐,就将一张方桌摆满了。“请坐,胡大先生请上座。”
“不!不!今天应该请乌先生首座,俊生其次,第三才是我。”
“没有这个道理。”乌先生说,“我同俊生是老周这里的常客,你难得来,应该上坐。”
“不!乌先生,你们先坐了,我有一番道理,等下再说,说得不对,你们罚我酒,好不好?”乌先生听出一点因头来了,点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俊生,我们两个人先坐。”坐定了斟酒,烫热了的花雕,糟香扑鼻,郑俊生贪杯,道声:“好酒!”先干了一杯,笑笑说道,“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待得秋天冬已到,一杯老酒活神仙。”
大家都笑了,胡雪岩便说:“俊生,你今天要好好儿唱一段给我听听。”
“一句话。你喜欢听啥?可惜没有带把三弦来,只有干唱了。”
“你的拿手活儿是‘马浪荡’,说多于唱,没有三弦也不要紧。”
“三弦家伙我有地方借,不要紧!”周少棠高高举杯,“来、来,酒菜都要趁热。”有的浅尝一口,有的一吸而尽,郑俊生干了杯还照一照,口中说道:“说实话,我实在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同胡大先生一淘吃酒。”
这句话听起来有笑胡雪岩“落魄”的意味,做主人的周少棠,为了冲淡可能会发生的误会,接口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胡大先生今天会光降,难得的机会,不醉无归。”
“难得老朋友聚会,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说。”胡雪岩停了下来,视线扫了一周,最后落在郑俊生身上,“俊生,你这一向怎么样?”
郑俊生不知他问这句话的用意,想一想答说:“还不是老样子,吃不饱、饿不杀。”
“你要怎样才吃得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话,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一点,愣了一下,忽然想到曾一度想过,而自以为是胡思乱想,旋即丢开的念头,随即说出口来:“我自己能弄它一个班子就好了。”
“喔,”胡雪岩紧接着问,“怎么个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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