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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北国草(从维熙文集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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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 2021-03-26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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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这一声“好”,贺志彪两脚已经蹬上了下铺,他像篮球运动员投掷篮球那样,一下子把石牛子塞进了第三层铺位上。奇怪的是,石牛子没有着恼的神气,朝白黎生斜楞一下眼珠,就规规矩矩躺在那儿不动了。
    本来,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并不伤白黎生的面子。偏偏白黎生自尊心极强,他反复向周围的伙伴解释他拾皮袄的好意,反而引起伙伴们的不满来了。
    “小白,”马俊友第一个发了言,“你这个男同志怎么这样絮叨?你给他拾起滑下来的皮袄,悄悄给他扔上去就完了嘛!为什么还要大声地告诉他?结果,车厢里的伙伴,没被老贺的呼噜搅醒,倒被你的声音吵醒了。”
    “是啊!你这个大哥哥也真有点怪,睡不着就躺在那儿待着不挺好吗?”叶春妮轻声悄语地说,“我在三‘楼’,始终没睡着,脑子里想着那‘大烟泡’的样儿,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这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具体反映。”迟大冰板着面孔,给白黎生的行为上了纲。他原是北京郊区团区委的一个组织干事,也是垦荒队的发起人之一。由于他在团区委工作过,又因为在倡议书上用手指的血签的名字,一下被卢华、马俊友、贺志彪等十几个党员,推选为党支部书记。在垦荒队中,他不但年龄居于全队首位,个子也为全队之冠。迟大冰长着一张刀条形的长脸,瘦身板,长脖颈,再配上两条鹭鸶般的长腿,在这群年轻人中间,就像羊群里的一只骆驼。他平日少言寡语,嘴角微微下沉,在这群生龙活虎般的伙伴当中,是个最严肃老成的青年。由于他是垦荒队的党支部书记,自然说话落地成声,“资产阶级思想”几个刺耳字眼,不但使白黎生脊梁往外冒凉气,也使其他垦荒队队员吃了一惊。
    大个子贺志彪说:“老迟,我看没那么严重。一家子过日子还有个马勺碰锅沿哩!过去也就算完了。哎!这事情都怨我,据我娘告诉我,生下我那天,我出气就像拉风箱,哼哈——哼哈——”
    垦荒队队员们都笑了。
    小姑娘叶春妮笑弯了腰,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让贺大哥哥给我们讲点他的故事吧!真有意思极了。”
    “对!反正也睡不着觉了。”石牛子从三“楼”探出头来首先响应。
    “不行。”迟大冰阻拦着,“白黎生的生活检讨会,可以暂时不开,觉可不能不睡,咱们从鹤岗市下了火车,还要长途行军呢!”他挥挥手,把男女垦荒兵都轰开了。但是,当迟大冰爬上自己的铺位之后,几个小青年又悄悄溜了过来,他们央求着贺志彪讲点什么,以驱赶夜间行车的寂寞。
    “说点什么哪?还是说说有关我睡觉的事儿吧!”贺大个子从那件老羊皮袄里掏出一条白纸,卷了一炮烟,鼻孔里喷云吐雾似的说,“有一回,我牵着一头毛驴,上门头沟山货收购站,去送生产队打猎打的野猫皮。去的时候,响晴的天,回来的路上,雷公奶奶哇哇地哭开了。那天天阴得像黑锅底,雨下得如同天上银河扒开了口子,哗哗地下成一个点了。该咋办呢?走是走不成了,只好拉着毛驴到山坡上的一个石洞里去歇脚。我知道我有睡不醒的毛病,只要眼皮子一打架,就像死过去一样,连身旁响炸弹我也听不见。我怕再犯这个毛病叫毛驴跑了,就用捆野猫皮的长麻绳,一头捆在毛驴的肚带上,另一头拴在我的腰上。那扣儿刚刚系完,我就进了梦乡。好家伙,你们猜怎么着,我这一觉就睡了半天一夜,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热炕头上了。我想:这大概是做梦吧!明明我在山洞里嘛,咋就会到了家呢!我睁开眼仔细看了看,房柁上挂着高粱穗子,墙上贴着胖小子骑鲤鱼的年画儿,不是到家又是到了哪儿了哩?我问我爹:‘我咋就回到家了呢?’我爹用烟袋锅子敲打着炕席骂道,‘我哪辈子作孽,生下来你这个‘睡不醒’。你半天一夜不回村,乡亲们都以为你叫山洪卷走了呢!村里派人到处找你,哪儿都没你的影儿。当乡亲们正在着急时,忽然从山洞里传出来声音——’我说:‘爹,一定是那头驴饿得哇哇叫起来了吧?’我爹说,‘驴可能也叫了,可是乡亲们都没听见,却听见了你打雷一样的呼噜声,这才把你找着,用担架抬回来了。’我说,‘真也怪了,我咋就不知道哩!’我爹照着我脑门就是一烟袋锅子,气得脸发青、嘴发白,跳着脚朝我嚷道,‘你咋会知道哩?你躺在担架上还呼噜呼噜地打雷呢!’由这,乡亲们给我起了‘呼噜贺’的大号。同志们,你们想想,我这样打呼噜,能不搅乱邻里的休息吗?所以这事儿不能怨小白,应该批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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