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们管理劳改犯人的干部中,有的水平很低素质很差。他们只爱报喜,不愿报忧。特别是对我这个日本人,还想隐瞒真情。”她侃侃而谈,言词中夹杂了火药气味,“本来,世界各国的监狱,都存在着管理者和服刑者之间的矛盾,管理者要按照国家法律办事,而抵制服刑的人则千方百计地逃脱法律约束,甚至越狱逃跑。这是具有共性的世界问题。可是……”山崎丰子向我叙述了这样一件事情:某天,她走访劳改农场的管教中心(我估计是“狱政科”),她询问劳改干部,农场有没有逃跑过犯人。劳改干部冠冕堂皇地回答她说没有发生过这类事件。山崎丰子对此表示质疑,劳改干部便不厌其烦地向她述说,犯人如何如何听从管教,以表示他们的威慑力量和改造成绩。这些干部忽略了一点,山崎丰子虽然不会讲中国话,但因日本文字和中国文字,有的字形一样,字意相通,她对面墙壁的一张大大的表格中,正好填写着逃离监管、流窜在外的逃犯者的姓名和数字。山崎丰子立刻对这些干部,提出了尖锐的意见,说他们以虚代实,这是不应有的品质。
我被这位老太太的严肃神情逗笑了,诙谐地说:“你成了司法部门明察秋毫的钦差大臣了,我向你表示一个中国作家的敬意。”
老太太依然没有笑容,气哼哼地说道:“他们有失对一个外国作家的诚实,我要对司法部门反映他们的弄虚作假。”
“你的一双眼睛很亮。”我说。
“难道我这么做不对吗?”
“当然应该反映。”
“作家都应具备这样一双火眼金睛,像你们《西游记》中孙悟空那样,能透视人的五脏六腑。”她激动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便重提起旧话说,“你评评,我有资格当‘大墙文学之母’了吧?”言毕,她脸上的乌云散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吃饭吧,我估计你已经饿了!”我和小阿姨支开了饭桌,“吃饱肚子,再谈你那满肚子的故事,可能多些力气。”
她从背囊中拿出来一瓶法国的“拿破仑”,蹾在了饭桌上。她说她知道我很能喝酒,只不知道我对这洋酒感不感兴趣。
当天中午,我喝了不少的酒。她没喝酒,只喝了一瓶矿泉水。
两次见面以后,山崎丰子就返回日本,去写她的长篇小说《大地之子》了。后来张贤亮从宁夏银川来我家闲扯,我们曾把这位日本作家,当成话题。贤亮说:“这日本老太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这正是她最可贵的地方。她像三年困难时期时的饥汉一样,添补生活,搜寻生活,咀嚼生活。为她那部怀胎的书稿,东奔西走,不耻下问,这不是每个作家都能做到的。”
我说:“也许每个作家都有她神经质的表现方面,比如你……”
贤亮正儿八经地打断我的话说:“别走题儿,咱俩聊文学哩,你说老太太这部书,能写好吗?”
“这很难说,但冲她那股子往生活里钻的劲儿,也许能写出点名堂来。”我不无感叹地说,“我觉得山崎女士像鸟儿絮巢一样,每一叶草每一根枝,都来得十分昂贵。中国到日本,日本到中国,任何一个写实主义的作家,都可以从中受到一点启发。我尊重她的神经质,而轻薄你的神经质。”
“瞅你,又开玩笑……”
我说:“如果你的神经质的路标,向老太太神经质的方向转移一下,贤亮,你可能真会有大作品问世。”
张贤亮只是嘿嘿地傻笑……
1991年初秋,我接到文友王蒙一个电话。他说山崎丰子来北京了,要去他家做客,她说希望在他家能见到我和张洁。遗憾的是,当天我有脱不开身的事儿没能成行,但我请王蒙转述我对她的问候。放下电话,我才蓦然想起她的书,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光阴逝水般地已经流过去十个年头了,不知山崎女士的作品印成了铅字没有。
1992年的暮冬早春,她这部大书,终于飞到我的写字台上了。
它很沉很沉,邮资就花了两千七百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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