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天命之主,在他此刻疯狂而执拗的目光之中,显然没有第二个解释。
自然是这武周的皇帝,和此次担负出征重任的武周太子。
相比于死得草率的赤都松赞,和他已被挫骨扬灰的父亲芒松芒赞,作为胜利一方的武周皇帝与太子,确实更像天命所归。
他有一句话也没有说错——
悉勃野家族从无天神庇佑。
这句话,在三年前曾经被武清月让骆宾王写在檄文中,刻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现在,则用一种更为直白的方式,宣告在了众人的面前。
就算钦陵赞卓在随后就被武清月以“不遵军令,擅自行事”的理由,暂时卸掉了统兵的权力,都并不妨碍他这出凶残的证明方式,随同吐蕃王朝的落幕,以逻些城为中心,飞快地向外传播了出去。
剖棺戮尸这等行径,就算放在人祭仪式并不少见的藏原之上,也堪称是个惊人的消息,更何况被这么对待的人还是吐蕃的赞普。
那么谁能不将此事在往来交谈中提及呢?
若是芒松芒赞知道,他不仅会因为自己的愚蠢死在自己妻子的手中,还会以这等难堪的方式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也不知会做何想法。
但在武清月踏上动乱之后的逻些城时,芒松芒赞的骨屑已被席卷而来的风雪吹散,混在那燃烧过后的尘灰之中,再无法分辨出其本来面目了。
便是他真在地下有什么异议,也早无回天之力!
倒是赤玛伦眼见那些吐蕃的朝臣被一个个押解下去,眼中还有好一阵的恍惚。
直到她被重新带到武清月面前,坐在那个曾经用作商讨对敌武周策略的厅堂内的时候,她才缓缓收回了自己先前一度翻涌的心绪,将目光停留在眼前之人的脸上。
这位正居于主座的武周太子已成此地的主人,分毫没有身居异域之地的不适,在接连几道诏令发出之中,已是愈发将藏原高地的易主,变成了既成的事实。
她也终于更为清晰地看到,何为真正的帝王风姿。
“你在紧张什么?”武清月漫不经心地抬头,向赤玛伦发问。
“殿下何出此言?”赤玛伦回问道。
局势已至如此,她就算再如何胸有韬略,也已无回天之力,那也无从谈及什么复国之事,反而让她在面对武清月的时候,少了几分身为吐蕃王太妃的桎梏枷锁。
武清月也看得出来,在先前骤然听闻赤都松赞死讯的时候,在赤玛伦的脸上有过一阵难以掩饰的悲痛之色,但那种悲痛之中又混合着不少复杂的情绪,让她足以用足够理智的态度来见敌军的首领。
所以她的这个问题……
“我不是说你现在紧张。”她若有所思地对上了赤玛伦的眼睛,“我是说,先前你听到钦陵赞卓将芒松芒赞的遗体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时候——”
吐蕃如今的墓葬制度还是土葬。
但和中原不同,这里并不全然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原则,而是对赞普以及藏原贵族的遗体行“剖殓”之举。
顾名思义,就是在将人下葬之前,取出身体内的脏器,就连脑组织也不例外,处理完表皮和骨骼之后,将金玉等物填塞在内。
以这种方式处理过的遗体,在重新被挖掘出来的时候,没有全然腐烂成一堆白骨,而是依然能在皮囊之上隐约看出生前留下的痕迹。
武清月并没有错过赤玛伦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抬了抬嘴角,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你在紧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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