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峰回路转,远远望见山前一点金色,在西斜的日光下闪耀。走近看,连绵成片的佛寺已具规格,只有几处还零星裸露着梁骨。寺前有僧人,看见来客面露讶意,正欲拒绝,听辛时是奉皇后之名前来、又见他示出翰林职牌,急匆匆地将人引入,通报驻寺的大和尚。
不多时一身着黑袍的知客僧出现在面前,自念法号禅厚,向辛时见礼。辛时拒绝了知客僧提供素斋的好意,道:“法院众大,趁着还有天光,师父带我走一走吧。”
凉气呼入肺腑,冰离离的。斜影沉沉,百来级长阶走得人气喘,好在已立到彩檐之下,辛时擡头,见殿头斗拱下绘着衣袂飘飘的男女飞天,伴花伴鹿,在寒冬中显出尤为突兀的生机盎然,正含笑看着他。
殿高宇深,禅厚推开门,一束夕光漫入青砖地上,映照殿中佛身灿灿。凡大寺内第一殿总供奉弥勒,四大天王分立两侧,正中石基两侧各雕成一头宝象,上塑笑口常开的佛陀端坐莲花,四周屏障上攀插仙山缭绕、云海乱目,是不曾在其他寺中见过的精工与巧思。果香馥郁,佛陀面前已摆满了各色鲜果,想必自从佛身落座那日便不曾断过供奉,若非隆冬时分,还该有奇葩香兰等鲜花环绕。
财力雄厚……辛时默默地想。他仰望两侧犹如通天的梁柱,努力辨认上头模糊不清的题联,禅厚看出他的兴趣所在,将人引至天王像前,指着石基上的碑文道:“此处刻弥勒上下生经,乃黄少傅二子黄兴和之作。自黄少傅仙去,众多兄弟子侄中唯有二子最得其书法真传,寺中篆刻经文皆由其书写,另还有褚真夫墨宝,郎君也可一览。”
两朝已故书法名家最优秀的儿子替石基撰写经文,经禅厚一提,辛时恍然想起自己知道这件事。那时候黄兴和还没升任太子宾客,事实上到如今辛时也没和这位黄氏书法的继承人打过几回照面;但那时云法寺兴建至一半,随侍二圣身侧时曾听两人商量寺中一应饰文皆要书法名家主持操刀,为此事后辛时还一个人悄悄吐槽过,说什么来着,暴殄天物?
确实挺豪横的,云法寺从入门的第一步起就透露出“本朝不缺人缺钱”的气息。辛时转到弥勒佛像后,又是一块黝黑刻字的石碑,禅厚忙道“这是韦陀本生故事”,遂点点头,道“明日再细看”,跨出殿后门,见地势忽而拔高,又是重重阶梯。
登上高台,山前景色一览无余,夕阳已半没入地面,照耀平原白雪微光灵动。此处便是大雄宝殿,一寺最为气势恢宏处,辛时见那百年古木垒筑而成的高梁,连门槛也比别处高几分,费力擡腿跨入屋内,顿时被顶天立地的佛像镇得忘了呼吸,一时间仿佛有佛音环绕,振聋发聩。
依旧是禅厚先入殿内,双手合十站立一旁,看辛时虔诚地在佛前拜过三拜。他有心做来者一个人情,待辛时起身,问道:“今年寺中,郎君是第一客。可添一盏长明灯做头份供奉?”
辛时转头,在摇曳生姿的莲灯之间敏锐地观察到一点没有清理干净的灰渍,忍不住笑道:“客是第一个,然供奉似有无名信众先登。”
寺内有工人,年节亦不得休息,正月初一夜中偷摸着来佛前烧香许愿,僧众亦不会阻拦。禅厚也一笑,毫不掩饰被辛时拆穿的谎言,道:“此一世,彼一世。三千大世界有亿亿万万年,哪一供奉才是首等。”
辛时再笑而置之,接受禅厚的机锋,转身对杨修元道:“你来。”
杨修元才拜完佛,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他似是极不情愿,抚平衣角站直了,道:“我既无钱财,又不信西方,上香作什么?”
佛前说这话未免太过不敬,禅厚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辛时也未料到杨修元做如此回复,笑得不甚自然,打圆场道:“阴骘之言,多少信点。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亲眷,将来我们都要下去和父母兄弟团聚,你说是吧?”
杨修元闻言嗤一声,回过头去。
“生前恩怨都算不明白,死了还是别团聚更好。”
不看僧面看佛面,但杨修元铁了不买账的心。辛时和禅厚相互望望,一时无言,皆对这份无端而起的偏执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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