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是个健忘的性子,记得住别人的好,记不住别人的坏。反正吃完东西睡上一觉,他又高高兴兴地打算出门玩儿了。
周蕙前一天晚上把他脖子上的手绢儿解下来,发现是很贵的真丝,听说是傅润生的,就叮嘱郁青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作为一个妈,她很疼豆豆不假,但对自家孩子的评价似乎总是不高――反正不管郁青说什么,她都觉得是小儿子又闯祸了。
郁青确实老闯祸。他掰过人家院子里没长成的葵花头,偷过人家树上的青杏儿,沙包和皮球更是不知道把邻居晾在窗外的衣服弄脏过几回了。周蕙每次都和他讲道理,讲完了在他屁股上拍一顿――对当妈的来说,这就算教育过了。再狠不太可能,一来她自己舍不得,二来豆豆的奶奶也不会乐意。
至于郁青呢,你要说他故意坏别人,那是从没有过的。他就是觉得好玩儿,贪玩儿,玩儿起来想不到那么多,而且天生的记吃不记打。幸而院子里的顽童成群结队,祸闯得比他多的人有的是,加之他生得讨喜,所以人家被他惹烦了,顶多说一句:“这孩子,真淘。”也就没有然后了。
生在这种环境下,郁青长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也可以称之为没心没肺――至少他在很久之后,确实是这样反省自己的。
不过那时候他从没仔细琢磨傅润生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对九岁的豆豆而言,润生不过是个脾气有点儿古怪的同龄人,而脾气有点儿的古怪又没什么稀奇,谁还没点儿怪癖呢。麻杆儿他姥姥脾气就挺怪,从来不许人家从她家门前那块地儿经过。对面小平房赵师傅养的大狼狗脾气也挺怪――它专门爱蹲在鸟笼子底下对二胖爹养的鹦鹉嚎叫,弄得现在那鹦鹉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张嘴就是汪汪,可把二胖爹气得够呛。
郁青头一天说好了要和二胖他们一起去江边儿放风筝,于是大清早头一件事就是跑到傅润生家里还手绢儿。
敲了好半天,傅润生家的门才打开。开门的是傅润生的妈妈,穿着一身长裙,手上拎着高跟鞋。
假如门口是个男人,这会儿眼睛估计已经直了。只可惜郁青眼大漏神:“阿姨,我找傅润生。”
那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郁青,一句话都没说,进屋去了。
房门开着,郁青站在门口,挠了挠自己的鸡窝头。过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好奇,把脑袋伸进了傅润生的家门。
傅润生的家大极了,到处都是郁青没见过的东西,客厅顶棚上还有个老大的水晶吊灯。这年头大多数家里还在点灯泡,郁青家里的日光灯管已经是稀罕东西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更稀罕的。郁青张着嘴看了半天,觉得那上头的玻璃坠子都在闪光。
女人不紧不慢地拿着一串钥匙,把某扇房门打开了:“知道错了么?”
房间里传来了傅润生乖巧的声音:“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女人乏味道:“有人找你。”
傅润生出来,鼻梁上戴着一副很破的旧眼镜。看见扒在门口的郁青,他拖着脚步走了过来:“有事么?”
天气晴朗极了,春日的阳光洒满了傅家漂亮的客厅,可是傅润生的脸瞧着比墙还白。
郁青把手绢儿掏了出来:“我妈都洗好了,还给你。”
傅润生的脸色有点儿变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母亲也正向这边望来。
傅母快步走了过来,看见郁青手里的东西,半天没说话。
傅润生的那块手帕很漂亮,连郁青这种小孩子都能看出来上头刺绣的精美――梅花上的喜鹊像是要从帕子里飞出来一样。
郁青天性欢乐,可不是真傻。察觉到傅母身上的怒意,他小心翼翼道:“阿姨,对不起,是我向傅润生借的……”
傅母没理他,对傅润生道:“谁让你动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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