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赭说,只要不是七八月的雨季,川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干燥的晴天。
四月中旬,太阳朗照在草原和河流上,所有的地方都在发亮。汤于彗想象空气是无尘的固体,笼罩在一片湛蓝和生生绿色之间。
细碎的光芒从探头的麦苗上掠过,从粼粼的水波上掠过,跟着汤于彗和康赭轰隆隆前行的摩托并翼而飞,然后和风一起被抛在后面。
汤于彗感觉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好像都没有过如此明朗的时候。
天高云霁,心胸被荡涤得干净,让他开心得想要大叫。
但是实际的情况是,万物都安静地成了晴天的背景板。
因为当他坐在摩托车的后座,抱着康赭的腰时,顿时感觉自己像拥住了一座沉默的山,失去了所有发声的必要。
汤于彗仰起头,盯着一朵遮住太阳、镶上金边的云发呆,心想我们会靠近你吗?
康赭载着他开了多久,他就看了那朵云多久。
当康赭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汤于彗觉得自己的头都因为长时间保持仰望的姿势而有点充血,下车的时候眼前一黑,被康赭一把扶住了。
那是瞬间的反应,但是汤于彗很乖地立即放开了他的手,自己走到一棵树下蹲着,缓了半天才恢复过来。
康赭点了一支烟,垂着手站在旁边,看见汤于彗动了,就把烟拿下来夹在两指之间,伸出另一只手来拉他,“可以走了吗?”
汤于彗默然地看着康赭的掌心,那只手平稳地横在自己的眼前,皮肤是理所当然的黑和干裂,但是指甲很干净,指骨突出地亘在修长的指节间,掌纹很阔,每根纹路都好像在挣破束缚地延伸到最长。
他没握住那只手,在地上撑了一把自己站起来了。
康赭也没在意,把烟扔在地上碾掉后,带着汤于彗往田间走去。
汤于彗一直知道,所有的谷物都很美丽,这种美丽带着一种哺育的神性,既像少女,又像母亲。
他见过麦田,见过鱼米之乡绿油油的水稻,却没有想到青稞田是这样的――
广袤的草原里,每一株大麦都从未静止过,细细的秆苗随着风不断摇曳,连成了一片此起彼落的绿海。
青稞好像都在匀缓地呼吸,穗须柔柔地缀在麦苗顶端,被摩挲着发出沙沙的春歌。
汤于彗被康赭领到一块看不见尽头的田地中央,又被康赭带着找到埋在青稞苗间、几乎快看不见的一条小路,一路走到一棵大树下。
有一对牧民打扮的夫妻在远处正弯着腰拾掇稞苗,听到他们的动静,两个人都抬起身来,其中的女人向康赭挥了挥手。
康赭很明亮地笑了笑,停下来,也冲那边的人影摆了摆手。
他伸了个懒腰,对汤于彗道:“那就是我阿爸阿妈。”
汤于彗一愣,连忙踮起脚,大幅度地也冲那边挥手,几乎快要跳起来。
康赭对他突然的大动作愣了一瞬,两个人影也似乎都是一顿,继而女人热情地回应过来,手挥得更厉害了,还强迫着拉起旁边的男人摆了摆手,冲着康赭大喊了一句什么。
是藏语,汤于彗没听懂。
康赭同样回了一句藏语,他带着模糊的笑意看着汤于彗:“你怎么这么高兴?”
汤于彗心想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可我不能用力去想。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这种频率从今天走出门的那一刻就从来没降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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