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省地图,划定坐标指尖行车一路南延,看到些很怪的地方,晓角、柿树下、巴坞诸如此类,解释不了谁定名且为何,山可能很古所以风雅点,隐塘、直带、东流,岭啊山啊尖啊顶,频密但海拔不高,地理课上详学过华北华东的地形,的确是这样。
湛超喝掉最后一口馄饨汤,联觉出车窗外的云遮雾绕,山徐缓而退,枝梢快扫上眼皮,雾也快散了;又联觉颜家遥坐在他身边一齐随车晃,牵着手但不说话,不一刻歪在自己肩上小憩。轻率的出逃一生也只有一次。
老板说再往南就出省可就到江西啦,可能能经过三清山,山上有玉灵观,住了堆臭道士。两人想想,决定乘客车。其实路上遇到河道能改坐船也好,顺到嘉陵看看江城。
老板拾走空碗,给炉子换煤球,“你们别是逃学出来的吧?”
湛超哧就笑了,给老板送上支烟,说你猜呢。这就是没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逗大人玩儿呢。老板小臂上文“忍”字了,忍者不忧,他一点不觉得冒犯,还笑呢,点上火坐一旁说:“我看像。不怕挨打呀?哎,现在老师还打人吗?”
老板穿了件沾了面粉的灰夹袄,皖南腔,一些音尾去向奇诡。他跟湛超在他爸请吃酒的席山看过的某些男性有气质上的相似,譬如能看出年轻时眼珠贼亮,爱探问、爱嗤鄙,希望你搭腔,爱用“江湖”“人生”一类的大词,不信宗教,但仍信徒般执迷于劝人自我匍匐,总之烦人但不算坏。
“我之前也是初中没上完就从家跑出来了。哇靠,我上学那时候还乱呢,愣妈的,老师写着粉笔字呢就给揪走打去了,看见我们混子跟个鹌鹑似的,学个屁。我走地方多了。近呢,海南啊青岛啊,最远的我到过俄罗斯呢,远吧?真的很冷,苏联刚解体,我跟朋友去碰运气,那里的男人太爱喝酒了我的天。极光,没看过吧?睡过很多女人。你说婚啊?结过又离了,孩子跟他妈,根本不喜欢啊,心从不在对方身上,见面必吵,何必呢?孩子难做人。我多清闲,开个小店丰俭由人,没事炒个菜喝一点。我见过的人可多了,汽车站边上八仙过海,我眼很毒哟,我逮到过老挝的一个毒贩,警察也没给我赏钱,说你妈这是什么公民应尽的义务。”
湛超打了个喷嚏,玩笑似地问了句什么。
“靠,怎么没见过?一个白俄小男孩,很漂亮的蓝眼睛,毛子普遍都漂亮。他叔跟我讲他是,我不怕这个,那男孩很安静,不是看见你就要死要活喜欢你,他还他妈看不上你呢,怕什么?干你的屁事?是不是这个理?”
走到客运站正好雨停。湛超要撒尿,刚进公厕解裤带,颜家遥就跟进来了。很小的隔间,脏且臭,墙上屎迹仿佛加压喷射,草纸团遍地,厕所里搞其实还蛮刺激的,当然,要是有晶亮的落地镜和飘花瓣的瓷浴缸那种,不是这种男女不分的乡下茅坑。
湛超说你看着我尿不出来。颜家遥从背后抱着他腰,手滑到他前面托住那话儿,用指腹轻磨他的孔穴,说:“能射还不能尿?装什么装。”
湛超朝后仰,打着尿颤,恨恨说:“我尿你手上。”他看天花顶被人用血写了个“天呐”,落笔有力,硕大且仍然殷红,猜可能是例假且刚写上不久。谁呢?怎么爬上去的?
颜家遥手臂收紧,隔着衣物吻他背脊一线,说:“我的宝贝。”
“幻”字有了重影。湛超说:“我有点晕,我的宝贝”
天亮的汽车站有点可怕,从那么清静,变污浊的市井气。只两三个精干的、年轻的,多的还是农民,大小背包更甚有竹编的箩,或很可爱的从箩中支出一对儿鸡爪或猪蹄,猜是外出贩货。买票的队伍松散,都惺忪睡眼,呵一室五味杂陈。
甫一买到去江西的长途客票,湛超脑袋耷拉,颜家遥摸他额头,好热,飞快去附近卫生所买了支温度计,一量果然发烧,忙又喂他布洛芬。想可能是夜里挨了冷风,又那么靠着在火车上着了一觉。他手凉,在他额上正反熨着,反复说去吊水吧去吊水吧去吊水吧。湛超摇头摇头摇头,声音像挂了浆,偎着他问宝贝你心疼我吗?很像六七岁的小孩。颜家遥觉得好笑,也酸楚,实话是宝贝我心疼得要死,但说:“你自找的。”既像讥讽也像埋怨。湛超就哧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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