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工区抓人堪比聚众观影。突然的一天,一辆银灰小包突然来二厂工房,下来些陌生面孔,走过巷子时像拎着食桶擦过饲马的厩库。街坊都出来看了,巴头探脑,也说长道短,不一刻在温敏红的哭喊里注目着谢卫国被铐上带走。是些便衣。谢卫国下岗以后卖手腕,祸因是上月某夜,他在南熏门桥附近劫且奸了名女客。
岑雪突然买了母鸡,腹腔里填沙参,整只塞进吊锅煨。“我早猜有这么一天。你看他那个样子?屁股离不开牌桌,跑出租是还好,至于逢人要讲,‘哎晓得我上个月跑多少钱?’大宝,越没钱的越张牙舞爪,他家连个屁都没有,就他还要送儿子出国读书,爷两个一样的色眯眯相。可怜你温阿姨要疯掉了,天塌了。”又说:“你发觉没?你温阿姨那个面相,要有这么一劫的。你盛碗汤喝,跟小宝一人一只腿。”
颜家遥低头吃她买回的葡萄。厨房灯暗暗的,他看岑雪明明嘴里说着“可怜”,眼角眉梢却浮着窃喜跟讥讽,快要哼曲的样子,看起来分裂又显得合情。他吐掉葡萄皮,突然说:“那我爸跟他比,就强多了。”
她也低头吃葡萄,摘一颗瘪的,嘴皮一启轻轻吮,说:“强什么?一样的,都该枪毙。”颜家遥就不知道该把什么表情了,怜悯的还是仇恨的。有时他就暗暗庆幸,自己和颜金长得不太像。
几天过,颜家遥陪岑雪去探望病倒进诊所挂水的温敏红,想从前自己还蛮是喜欢她,是副笑眼,爱麻将、烫卷发,比起岑雪变脸般随时而来的戚容,她鲜少在外人面前稍露悲伤,所以不见老。你说她没有悲伤,那绝无可能。记得颜金刚消失那阵,岑雪状况持很糟,夜哭不说还动辄摔砸尖叫,无法,只能抱紧她,哄废话,任她瑟缩抽搐,自己思绪飘得很远,想若有个疯妈该怎么再带着胞妹过生活?那时温敏红的确施舍了很多,吃食衣物细致入微,包括柔情,甚至和岑雪在一张床上搂着睡过;岑雪痛定之后她迅疾又恢复尖刻:“你苦哈哈那张逼脸,嘿,我是老金我也走。”陆娇娇有她俩,和安纺很多女人都没有的东西。
颜家遥不得已离女人们的事很近,仿佛明白,其实又从来不得要领。
温敏红在很远一家诊所吊水,她曾是细纱线的女工,防护不当加操劳过度,患过轻症尘肺。诊所亦是医生住家,脱漆的药架边是他一口乌青的炒菜铁锅,开药也民主,你说想便宜点,他说那其实可以不吃药。挂水间是附屋,输液架锈迹斑斑。温敏红蜷在窄床的一侧,身躯面孔实在灰败。谢晓飞坐一边出神,手里还攥本化学。能学进去什么呢?爸都快没了。
岑雪立即掉泪,抖声说:“敏红。”
温敏红蓬头垢面,抖颤着撑起身,说:“来了。”也大声哭,一唱三叹,算一种不是想学就会,会也分层次的天赋。岑雪这方面也很强。
闫学明教柳永的《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用在这里好像也可以。颜家遥简直要拜服,想笑但不合宜,过去放下盛着鸡汤的保温桶,只觉得心酸又反胃。
岑雪柔情哀悯地抱紧温敏红,挥手严肃道:“小孩出去。”
他在她眼里看到一种微弱的胜利之光。
“小孩”跟“小孩”出去了,没有话可讲。颜家遥在诊室外抬头环顾,是一个黄昏,他发觉建筑布局和二厂很像,脚边沤水,屋房互相黏附好似软骨,都低矮,有些枝蔓挤出墙皮的细缝,很像逾刻会倾圮;脚边湿湿沤水;挺好一个黄昏到这就爬了霉。看天空颜色像是金桔外皮,颜家遥找到一截锈的外梯,爬上去到一处小平台,空地有人晒着雪里蕻,走到外缘,眼底是老瑶海图景,行人很小,像微细的魂。
一股热风吹起额前头发。他想到很小时候一次两次也有幸爬高,皖中“大建设”尚未铺开,偶然迢远处能有一栋高楼,觉得那就是太平洋彼岸了,那里的人说话大概也隶属另种语系了。老城区老废墟,多见的还是烟囱,砖砌的,吁黑或者喷白,觉得那个顶端引向凌霄捕星,就是此城的至高了。结果晚上发梦:穿得很单薄,就趴在烟囱上,吃风发颤,脚下城灰灰如烟。他觉得爬高就是种失语的欲望,不为得到什么,尤其横向空间无法参透,求生好像也只能退而探索纵向。
谢晓飞也跟上来了,也站到缘边。颜家遥给了他支烟,虽然没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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