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李提到了汝州的缘故,我这一夜也梦到了那里。梦境自废弃的温泉而始――这梦境实在是逼真得吓人,可我却清楚地知道这是梦,概因那一年我们虽号称要去“捉鬼”,实际却连废殿的大门都没进,到后来母亲下令将那里拆除,另引泉水,新建了温室殿,因此我本该不知里面的景象――泉水是深澈的碧绿色,在月色的照耀下泛着盈盈幽光。一个白衣的颀长女子,披着头发,侧对着我立在水边。
按照一般噩梦的套路,这女人要么是个索魂的厉鬼,要么便是含冤的游灵,我在梦中也意识到了这点,可却丝毫未觉得害怕――不但不怕,反而十分镇定地靠近,伸出手,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拍,吐出口的话语,连梦境外的另一个我也觉得惊讶:“阿兄。”
女人回了头,露出一张刚毅的俊脸,证明我方才并没有喊错,这人其实不是女人,而是我的阿兄李晟,毋怪他的背影虽然有些凄凉,却并不让人觉得恐怖,回头看见是我,便带了几分笑,伸手来揉我的头,轻轻唤我:“兕子。”
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就连阿欢,也已久不用这个称呼,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梦境里的我似也怔住了,呆呆看着李晟,李晟则含了笑,一下将我抱起――到此刻我才发现,梦境里的我不过七八岁,生得又细又瘦,李晟一只手便举起了我,笑嘻嘻地问我:“兕子思念阿兄么?”
梦境里的我迟钝地点了点头,李晟便笑得更灿烂,将我上下一举,放我下来时却又向旁边一笑:“雉奴。”
这称呼比“兕子”更久远,久得像是这辈子都没听过了,李――那时他还叫李睿――却一蹦一跳地跑过去,挥舞着专为他做的小短刀:“阿兄。”
他跑得过快了,冲过来时满脸都洋溢着幸福而灿烂的笑容,“阿兄”两字喊得热烈且亲切,带着半父子半兄弟般的依恋,而就在“兄”字出口之时,掌心中的短刀飞了出来,刀尖上的闪闪寒光划过李晟,将他的身体分成了两半。
血自李晟身上喷射而出,喷在我的头上、脸上、手上…身上。
黏湿浓稠的血液粘住了我的头发,覆住了我的半边脸,裹在我的手上,腻得发油。月色照耀下,血中有什么在闪闪发光,一颗一颗,都是油亮的凸起,光闪得久了,便变成了莹莹的绿色,洒落水中,与温泉水色合二为一。
李晟却还是笑着,亲切且温柔,他的上身落在了地上,整个人瞬间矮了下去,头歪斜着,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似是想要抱住李,李已经吓得呆了,丢开短刀,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然后跌进了泉水里。
碧绿的泉水倏然就沸腾起来,原本晶莹剔透的水质渐渐变得浓稠。血腥味自池中蒸腾而起,弥漫至眼前,空气中都充满了碧绿的腥味。
我想我该搭救李的,想着想着,却始终没有伸出手,无论是梦境中的我,还是梦境外的我,都只是冷静地看着,神情近于木讷。
李晟倒是想伸出手,可他的手早已随那一刀而与手臂分离,落在了不知什么地方。于是他只好满含歉意地“站”在水边,温柔且亲切地看着李睿,继续喊他:“六郎。”
每喊一句,他身上便脱落一块,从皮到肉,直至暴露骨骼。落下去的部分一旦融入水中,池水便更高涨一分,喊得越多,池水便淹过了李的下巴、嘴唇、鼻子、眼睛、头顶…到最后连他伸在水面的手也不见了,池水像是吃饱了一般,喷出一个小小的水泡――宛若人饭后打了个饱嗝――水泡也是绿油油的,自水面升起,飘到月亮上空,变成了绚丽的七彩泡泡。
李晟看着这泡泡,终于不再叫“六郎”,而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尽了力了。”
此时的他已彻底成为骷髅,两眼空洞洞的,从前面一望,便可透过他看见后面――后面也是池水,碧绿清澈、波澜不生――他就以这样空洞洞的眼睛看着我,对我笑:“太平。”
我疑心他也要咒我下水,可这两个字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反倒是他支起已成白骨的双臂,一下一下向前“走”。
四面都已成汪洋的绿色,一望无尽,他“走”出三步,便已没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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