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多少?
林知鹊看着这条短信,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书桌上的台灯,一片漆黑里,她坐在唯一的一团光亮之中。黑夜好像是涌动的,令人有隐隐的不安感,好像这团光亮随时都会被吞没。
这间房在杜家别墅的二楼,原本是一间普通的客房,就在杜之安房间的隔壁――就是某个跨年夜,她与许希男来找杜之安,在楼下砸错了窗户的那间房。
她搬进来,已经住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以来,她只觉得这房子里的每个人都不正常。杜之安一如既往,是个做作的讨厌鬼,还有家里的帮工们,每天不是一惊一乍,就是躲在角落里说闲话。杜慎尤其疯癫,每日一到夜里就在家里山珍海味大摆宴席,请来些与他一样疯癫的中年男人,粉饰太平般喝到酩酊大醉,白天酒醒之后,又总阴沉着脸,动不动就对身边人大发脾气。
有许多人登门来找他,银行的人、施工队的人、供应商,都是来催债的,被请进了家门,和杜慎坐一会儿,领了杜慎胸有成竹画下的大饼,本来是硬着腰杆来,走时,总是唯唯诺诺地走,杜慎很有一套服人的口才,面上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些催债的人走了,他又叫另外一些人来,诸如金店的经理、精品成衣店的经理、房产中介,定金饰、定行头、看各种豪华房产,或许这是他的安全感――让他觉得他还活在自己一手创建的帝国之中。
林知鹊很少在这幢冷冰冰的大房子里见到唐丽,唐丽总是待在房间里,选择对杜慎的疯癫行为视而不见。
这家人已不同桌吃饭了,饭点时候,餐厅总在开酒宴,丁嫂会另外把餐食送到杜之安和唐丽的房间。林知鹊周一至周五都在学校附近解决三餐,周末,就到附近图书馆去自习,或是去街上到处溜达,尽量避免在杜家吃饭。某一次她进门时,杜慎听见了,叫她过去,对着客人们大肆夸耀一番,说她学习有多好,个性有多强,席上有个老男人笑眯眯问她妹妹会不会喝酒?杜慎笑说,小孩子会喝什么?对方说,那说不定,随了你的基因,天生就千杯不醉!要不,妹妹试试?叔叔不逼你的,只是江湖险恶么,喝酒,要从娃娃抓起!
林知鹊杵在原地,看一桌人哈哈大笑,那些男人还在调侃,说不要欺负小孩子,她心中一横,自餐车上拿过一只干净酒杯,倒了半杯洋酒,皱着鼻子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老男人们在她身后笑,说果然虎父无犬女啊!
酒精猛烈刺激她的胃与食道,她差点就吐出来了。
给杜思人发短信之前,她思考了好多天。
她认识的大人不多,这其中,有能力又还算值得信任,并且有可能会帮她的,想来想去,只有杜思人一个。在她看来,她们并不熟,但她不讨厌杜思人,潜意识里,她能够感觉到她是善良、温暖、可靠的。
收到回复前,她生怕杜思人会打电话来嘘寒问暖,还可能会肉麻地安慰她、承诺要照顾她。幸好,杜思人只回复她三个字:借多少?
她喜欢这个答复,显得她们之间是平等的,她喜欢像这样子被当作大人来对待。
林知鹊坐在这漆黑夜晚的唯一一片光亮中,将这条只有三个字的短信摆在一旁,思虑片刻,扯来一张草稿纸,开始一项一项地罗列未来的开支,她的学费、她与林澜母女俩几年的房租与生活费、各项有可能需要的应急杂费,她打开电脑,查了几间心仪大学的奖学金情况,又计算她课余时间打工能够赚到多少补贴、毕业后多长时间可以把借的钱还完。
她决定做好详细的方案,然后打一张欠条给杜思人。
华东的黑夜四平八稳。
大地太过广袤。
*
摇晃持续了几十秒,在众人纷纷跑出房屋、向附近某处空旷的广场上聚集而去时,被撼动的世界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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