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白桦树，穿过灌木丛，穿过稀疏的植被，穿过近乎冻结的雪地，我不想再回到那片树林。我站在开阔的原野上，感到一阵恐慌袭来。可是我随后就看见远处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可能是一片沼泽，一丛树林，但也可能是房屋，一个四面有墙的地方，我可以在那里恢复体力。或许它至少是一堆卵石，或地面上的大洞。一条水沟，一道河渠，一个可以藏身，同时观察世界消逝的地方。
    恐慌过去了。我低头往下看，眼光集中在地面，然后继续往前走。前方薄暮中一座漆黑的岛屿，就像是给人以希望的未来前景。
    我很感谢阿历克斯给我的这身衣服，这是当然。它让人感觉好像裹了一层防护蚕茧。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正在我体内冻结。
    阿历克斯，他为什么要跟我讲开膛的事？如果某某人说他们想杀了你，你要相信他们：雷波也告诉过我们这一点。我要去哪里？我所有认识的人都走了。我低头看着脚下寒冷的土地。这样走路是很费劲的事。我甚至连马露夏卡也想不起来了。
    我在雪花纷飞里辨认出第一个十字架。雪一直下。风把我吹得东倒西歪。但是我心情愉快。我也更加警觉。警惕人类。不管怎样我会离开这里。这片冰冷的大地会放我走，不会吃掉我，不会把我吞食进去。
    更多的十字架，一行行排列着。我从它们中间走过，抬眼看，好，不错，我的脑袋并没有发晕。
    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是树丛灌木覆盖的一座小山。我要从这些十字架里踵出一条路，才能走到山脚。小的十字架，大的十字架。一根巨大的立柱，六英尺高，与两根小一点的横杆形成十字。它旁边是云杉树枝搭成的小十字架，上面系着一条褪色的粉红缎带，在风里飘飞不定。旁边是几只填充公仔，一只熊，一只猴子，还有两个别的。破破烂烂，我猜是风吹雨淋的原因。它们都被人用石头压住了。旁边还有一些小十字架。
    我想当时号哭起来。毫无顾忌，大声地哭了出来。又一处坟场。
    我推开阻挡在面前的第一层树枝。这地方也到处都是十字架。还有石碑，有些上面刻了字，用的是西里尔字母。还有一些碑石上使用了我的母语字母。一个个的名字。有个犹太人的墓石上刻了颗星星(是现当代犹太人经常使用的六角星图案，亦称"大卫之星""大卫之盾"。起初它的使用范围并不完全局限于犹太族群，19世纪开始经过东欧犹太社群的使用而广泛流传于欧洲，1897年成为首届犹太复国主义大会会旗的主要标识，是现代犹太人身份与犹太教的象征)…我在国内的时候就认识它。
    我穿过十字架丛慢慢上山。沿途的树上也刻着好些名字。有些刻字的疤痕已经生长愈合，其他的映衬着粗糙树皮，仍然闪闪发亮，清晰可见。可四处都没有人的踪迹。连狗爪或山羊蹄印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
    即使我敢离开这十字架山，走回到平原地带，那里的疾风也会把我吹走。细小的雪雹砸得人皮肤刺痛，呼啸着掠过这片地带。我跋涉行走在十字架丛林里，它们甚至比树木还要茂密，直到山顶。
    前面站着一个人。我哧溜蹲下来钻到雪地里，躲到岩石后面。
    络腮胡、珩缝棉大衣、齐膝的长靴。看上去像亚瑟手下那些近卫部队打扮的人。可是他手里并没有武器。也没有挎枪。他拿着一只布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闪亮的小装饰物，或是其他东西，把它远远地扔进十字架丛的雪堆。他独自吹着口哨，往前移动，朝着我的方向。
    我悄悄溜过一个浅浅的墓穴。藏到树后，顺着山脊往下出溜。然后我就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峡谷里，沟壑中，一匹马在嘶鸣。我看见一位穿黄色工装的壮硕女子。一只手遮挡在眼睛上方，在细雨中搜寻着，向上看，冲着我这个方向。要命的是，我手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就是几条纤细的树根。树根断裂，我叽里咕噜地滚下山去，滚落在她脚边。郭拉和我就这样再次见面了。
    我俩互相印证了那天晚上发生在地下酒吧的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到处是老鼠的庭院。实施军事戒严的城市。现在形势怎么样了？我问道。她说总统很可能已经把反对派镇压下去了。但他们还在明斯克战斗，很可能其他地方也有战斗。这是他们没敢再往别处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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