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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是深夜找个人少的地方呆着,天亮后短暂的开房休息,每次都会预定多个房间,但最终住下的有大型连锁,也有身份证明都不需要的小旅馆。虽然已经漂泊了有段时间,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到熟悉的地方,夜晚还在大街上漫无目的散步的感觉总让人想起,原来自己现在无家可归。
更让人不安的是,自机场和车站遭遇后,我们就没再碰见过来索命的杀手了。我可以乐观地认为是声东击西的计策很成功,但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对方不是傻子,这样兜圈子躲避视线,到底能让对方手忙脚乱多久呢?
2月初的一天,太阳快落山时,天空中下起了雨。不同于干燥寒冷的北京,纽约的冬天时常下雨,而且一下就是缠缠绵绵的大半天。我很不适应这样的湿冷天气,所以每逢下雨时我都会避免出门。但此时的境地并没给我任性的空间,离开酒店后,我与jonathan牵着手,裹挟在行人之间踏水前行。人们手里的伞仿佛在头顶撑开了一片流动的天幕,许多种颜色、形状离散的拼接在一起,好像每人脑海里的想法都被具象化、漂浮在头顶,像是一场盛大的恶作剧。
这场恶作剧里唯一静默的是我身旁举着黑伞的男人。他行走时表情淡淡,深陷的眼皮褶皱像有一个悲悯的弧度,眼神犀利又宁静。
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一个这样的雨夜。我和他撞了个满怀,现在想想这样的情景还真有点俗套,但当时的我心里也许还在埋怨是哪个冒失鬼把我画具撞掉一地,哪怕在对上那么一双好看的眼睛时,我也不可能想到我和这个人的命运轨迹能有这样一段重叠。
他会知道吗?还是说对于明日在何方都看不清的孤狼来说,命运本身就是种奢望?
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我开口时并没有问心里想的东西。这一路来我感觉得到他没有像前几天一样带着我随便绕圈,而是在去某个特定的地方,这让我不禁有点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他仍看着前方,答道。
我没有追问,也没嗔怪他答得模糊,因为我仿佛在他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淡淡的、少有的庄严。
跟在他身后,我来到了上东区一栋公寓楼的门前。这栋楼位于一条东西向的窄街上,稍微往西走一点就是中央公园,附近有很多博物馆、画廊和小众精品店,是曼哈顿上城最好的地段。而面前的这栋公寓,表面看着并不奢华,却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雅致,连大门两旁挂着的壁灯都是精巧的。
jonathan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楼门走了进去。曼岛上绝大多数的居民楼都有些年头了,走廊很窄、楼梯很陡、户型狭长,区别主要在于是否翻新过,和装修得够不够用心。但这栋公寓不太一样,进了楼门后很快就是另一扇大门,俨然是独栋多层的户型。
房门开启之后,入目的是一个宽敞的门厅。jonathan没有招呼我,而是走过每个房间,点亮了每一盏灯。门厅的右边是客厅,左边是餐厅,中间是一道向上的木质楼梯。不同于中式装修里喜欢的明亮灯光,这间公寓里每个房间的每盏灯都没有多亮,比起现代的电灯,倒更像是一盏盏不会随风飘摇的烛火。餐桌之上悬着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千万缕黯淡微光,又模模糊糊的交融成一团团裹在一粒粒水晶上,就跟这个公寓给我的感觉一样,色彩浓重,透着新古典的简约与贵气。
开完了所有灯,jonathan站在楼梯前,垂首像在看着什么。然后他侧过头来,向我伸出手。
我走过去,握住那只手,和他一起坐在了第一节台阶上。jonathan仍没有开口,他擡起头,目光一点一点扫过黑色的门框、祖母绿色的墙壁、棕黑色的长木桌和角落里暖白的台灯。我陪着他沉默,直到我看见大门左侧的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照片,依稀是些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看不清脸。但我想,我已经大概猜得出公寓主人的身份,或者说,曾经是什么身份。
“这里是我一个朋友的家。”jonathan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也格外低沉,仿佛说话的不是他,而是空气里漂浮着的、看不见也不存在的尘埃。
“他是我曾经的战友,退役后也做了杀手。原本我们很少交谈,我结婚后更是再也没联络过。后来想摆脱我的人雇他来杀我,他假装同意,却救了我两次。但他也被雇主发现,并因此送了命。”寥寥数语,他就已经讲完了始末,但没有就此重归沉默,而是垂下眼看着地面,继续说了下去,“等我接到电话赶来,看到他就倒在这楼梯上,浑身都是血,身体已经凉透。”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被我们坐着的台阶,好像还想从这上面找回什么。但光洁的实木板上什么都没留下,所以他停住动作,掌心抵住台阶的平面,又接着把话说完,“当他出现在海伦葬礼上时,我看到他并没觉得安慰,甚至不愿在我以为的新生活里见到旧生活里的人。”
说着,他合上双眼,直直擡起下巴,“可他也是最后一个关心我死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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