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我一直记得你
妈妈曾经的卧室的桌上放了一张她的照片,照片里,她眉眼弯弯,笑得很美,听奶奶说,妈妈是漆水巷数一数二的美人。我常常偷偷潜入妈妈的卧室,拿着她的照片凝望很久,想象她的味道。空气中仿佛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就像我对妈妈的记忆,远远的,淡淡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妈妈有时告诉我,他生病去世了,有时告诉我,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有时又告诉我,他出去给小沫买棒棒糖迷路了,一直没有找到回家的路,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样。
小时候,我一闹着要爸爸,妈妈就带我去爬大象山,她说:“走,我们去爬山,说不定会遇到爸爸。”
大象山是这座城市最美好的地方,空气清新,美景免费,绿色无限量供应。在山上,我偶遇过午后的彩虹,拥抱过夏天的风,看见过无数陌生游客的笑容,却一次也没有遇见过爸爸。
后来,我不再问了,我知道,那是一个让妈妈难以回答的问题。
妈妈在人民路那边,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好像生意并不怎么好,她却并不在意,也不缺钱花,常常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小店门口,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兴致来了就关了店门去麻将馆打牌,赢了钱就买肯德基到学校接我放学,那种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提我平日都不敢说的要求,她总会很大方地满足我。
可是那样的好时光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妈妈待我很凶,哪怕是我写错了一个拼音这样的小事,也能让她大发雷霆,但她从来不打我,常常只是愤怒地举起手,最后又无奈地放下。她那种目光让敏感的我深深自卑,就好像她拼命想喜欢我,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我觉得。
记得有一次,在课本里学到了生字“沫”,我名字里那个字,回家写作业,老师让给每个生字组三个词,我怎么也凑不齐,问妈妈,她随口就答:“相濡以沫啊笨蛋。”我哪里会写“濡”啊,握着铅笔愣愣地盯着她,她忽然转过头,口气变得异常温柔:“相濡以沫,就是我们沫沫名字的由来,濡字这样写。”她拿起我的铅笔,耐心地在本子上示范起来,那天她心情特别好,对我讲起相濡以沫的意思——泉水干了,两条鱼一同被搁浅在陆地上,互相呼气、互相吐沫来润湿对方。她说,这是一种美好的情感,是感情的最高境界。她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迷人的哀伤,一种微微的光芒,让她整个人在灯光里闪闪发亮,一缕卷发从耳边垂下来,衬着她雪白的腮颊,甚是好看。妈妈比其他同学的胖妈妈好看一百倍,尽管她总是那么凶,我还是喜欢她,我为她给我取这样有美好寓意的名字而感到骄傲。后来,我那个组词获得了老师的表扬,一整天我都心情大好,心里隐隐期盼着,如果妈妈能在放学时来接我,并且带着我爱吃的上校鸡块,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然而那天依然是奶奶来接我,路过妈妈的服装店时,店门关着,直到天黑,她也没回家。第二天她出现在都市新闻里的火灾现场,家人看电视时没有人认出她的尸体,第三天警方根据现场遗留的未烧尽的身份证找到了我家。
她死于那场火灾,那一年,我八岁。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偏僻小区的出租屋里,房东说她把房子租给了这个叫林一荻的女人收取了一年房租后就再没有过问过,也没有人知道那场火是怎样烧起来的,在那个房子里,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故事,都成为一个谜。公安局每年有很多破不了的案子,林一荻的死就是其中一桩。
妈妈死后不久,一个自称是某人寿保险工作人员的男人找上门,说妈妈生前投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我,根据保单协议,妈妈意外死亡,我每月将领取一笔生活费直至十八岁成年。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加上奶奶的庇护,使我在以后漫长的生活中,过得也不是那么糟糕,甚至在经济方面,比一般小孩还好。可是她那样得过且过自由散漫的一个人,怎么会想起投一份这样的保险呢?难道她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或者这份保险正是她死亡的某条线索?早熟敏感的我带着那一丝丝疑问,常常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她本应放在某处的保单,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
我很快习惯了没有爸爸妈妈的生活,并且波澜不惊地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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