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幸福的年夜饭
    随之到来的这个寒假是轻松而愉悦的，因为我不用再为化学挂科而烦恼了，如周大象预测的那样，我的化学考出了让老师咂舌的成绩。
    周大象开始自封为我男友，每天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只是没有对沈钧那样的深刻热烈，找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街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了，衬托得漆水巷就越发凄清。从我记事起很小的时候，每年的除夕，我和奶奶都是在大舅家度过的。大舅也是漆水巷先富起来的那几个人之一，很早就在象城市中心买了房子离开了漆水巷，平时总忙，每到过年，都会将奶奶接到他那有暖气的房子里小住几日以示孝心。记忆中，大年三十的下午，一辆锃亮的黑色皇冠轿车缓缓驶入漆水巷，我已经穿上了妈妈给我准备的过年新衣，早早等候着，大舅会亲自扶奶奶坐进车里，然后在一群小伙伴艳羡的目光中，亲昵地将我抱进车里，我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这种时候，妈妈不是去麻将馆打牌没回来，就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吃瓜子，她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她和亲戚们总显得疏离。我会和奶奶在大舅家度过一个美好的除夕之夜，大舅家的地板亮得能照出人影，墙上有一台小电影一样的平板电视，桌上摆的都是一些我没吃过的糖果，总之那样的夜晚是非常轻松愉快的。但好时光总是短暂的，每到年夜饭还没吃完的时候，妈妈就会来接我回家。她站在舅舅家门口，也不进来，口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走，小沫，我们回家喽！”我意犹未尽地走出去，坐上了她那辆飞鸽自行车，车子在路灯坏掉的巷子里行驶，遇到坑洼的地方会硌得颠起来，我在黑暗中默默地流泪。去时是被阔气的大汽车接走，回来时却坐着这四面风凉的自行车，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贫穷是多么令人羞耻。
    今年的除夕也不例外，不同的是舅舅将年夜饭定在了一家星级饭店，大舅把二舅三舅全家也请来了。舅妈们依然时不时低头窃窃私语，偶尔还抬头看一眼奶奶。她们一定又在筹谋着如何说服奶奶搬出漆水巷，但声音很低，故意不让我听到。
    年夜饭很丰盛，本来其乐融融，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最后却搞得不欢而散。因为奶奶最后生气了大闹了餐厅，热情周到的酒店在宴席快结束的时候赠送了一份美味的草莓起司蛋糕，被我们这群馋嘴的孩子分享了，却没有奶奶的份儿，她哭闹了很久，也没人敢分一小块给她。后来奶奶发了飙，对着空气大嚷：“我活着干啥，还不如死了。白眼狼！龟孙们！”
    舅舅们都沉默着，不说话。
    凭心而论，大家不给她吃甜食也是孝心，是为她好，希望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奶奶越骂越激动，最后竟在桌上摸到剩下的蛋糕，朝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影砸过来，蛋糕软塌塌地落在了地板上，一块奶油还溅到了我的嘴边。
    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被幽闭的味蕾被那股浓郁的奶香一润，津液突然在口腔里泱泱荡荡地汹涌起来，哇！好甜！
    我的味觉忽然回来了。一时间我欣喜若狂。重新拥有味觉的我对奶奶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我走过去，在奶奶耳边低语了一句，她很快安静下来。
    吃完年夜饭已经很晚了，舅舅留我们住他家，奶奶不愿意，坚持要回漆水巷，舅舅没办法，只好驱车送我们回家。
    奶奶和我拥有了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向外人道的秘密。
    一路上，她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放心地小声对我说：“沫沫，说话要算数哦！骗人不是好孩子。”
    我哭笑不得：“算数，算数。”
    回到家里，又剩下我和奶奶孤零零两个人。
    我打开了奶奶房里的电视机，春晚已经过半，奶奶就半躺在被窝里闭目养神听小品，我则像老鼠一样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找可吃的甜食，一直到晚会结束，我一共吃了一个苹果、两块徐福记沙琪玛、几个水果软糖、一块巧克力，连冰箱里剩的半袋用来包汤圆的豆沙馅也被我吃光了。甜！好甜！我甜得舌尖打战，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吃完这些东西，奶奶已经睡着了，春晚也结束了。我将奶奶放平，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一抬眼，头顶的天空忽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外面爆竹声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我没有刷牙，含着唇齿间那丝丝缕缕的甜，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幸福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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