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又三站在戏园门口人潮中问尤铁民:“今夜就在我们学堂里歇了罢?”
“不行,我得回客店去。我们的事情很紧要,我今天已无谓的耽搁一天了。”
田老兄道:“你住在那家客店?我明天来找你。”
“也不必,我们虽是老朋友,但你同他们不熟,你来了,不免要引起他们的疑心,还是等我有空时来找你们的好。”
他们在电灯光下分了手,郝又三因为回家是顺路,又因一个多星期没回去了,便一直坐轿回暑袜街来。
轿子才到大门外,高贵提着一只官衔圆纱灯笼,从街的那头走来,也到了门口。便道:“少爷从那里回来的?我才到学堂里去接少爷来!”
郝又三忙叫把轿子放下,走出来问道:“接我?家里有啥子事吗?”
“太太中了痰,病重得很,已经人事不知了。”
他大骇一跳,一面叫高贵给轿钱,一面就朝里跑。才跑进轿厅侧门,就听见上房里大妹妹在喊“妈妈!……妈妈!……”声音是那样的悲痛!他才跨上上房檐阶,大妹妹已哭了起来,并拼命喊道:“妈妈不行了!……”接着,就是他的少奶奶的哭声,他父亲的姨太太的哭声,他三叔的宠人前名香兰后称贾姨奶奶的哭声,他二妹妹的哭声,全震耳欲聋的闹了起来。
郝又三心里一酸,刚进堂屋,眼泪已经流下。由不得便哭着奔进房去,就习惯说来,他恰恰送了终。
老爷也在哭,三老爷也在哭,吴嫂、李嫂、春桃、春英、春喜,都闻声相和的哭了起来。两岁零点的孙少爷心官,看见大人们在哭,他也哭了,带心官的何奶妈也哭。全家人所不哭的,只有厨子骆司,看门头老张,大跟班高贵,同一个打杂的,同一个才出世三个月的二孙少爷华官,同一个带华官的陈奶妈。
太太岁数虽只四十八岁,但在郝府却也要算老丧。棺木衣衾,因为太太连年多病,老爷早给她预备好了。所以在一场送终号哭之后,大家就按部就班的办起大事来。
烧倒头纸,大门门神上斜着贴上白纸十字,门额上钉一块麻布门旗。房间里则点上几盏洋灯,把罩子下了。姨太太主张趁死人肢体还柔和,先把寿衣给她穿上。大小姐哭得眼睛核桃大,却不肯,说她母亲手脚还是温的,怕还没有断气,说不定会还魂的。
开路查七的道士已喊了来。四整的建板也抬了来,端端正正摆在堂屋正中。建板是老爷一个同学卖给他的,据说本值一千三百两,因为人情不同,折让到九百九十两。
据道士的查算,小殓宜在子时三刻,大殓在卯正。太太福气好,死的日子很干净,又不犯丧门煞,又不犯重丧,只大殓时要忌小人。
小殓既在子时三刻,此时已是九点多钟,却不能不穿死人。大小姐只管希望母亲是假死,但哭守了一点多钟,也只得依父亲哥哥嫂嫂之劝,帮着众人将寿衣整理出,待吴嫂打水把死人净了身,李嫂给死人梳了头,然后从最里面的白绸汗衣裤穿起,一直穿到顶外面的袍褂霞披,一共算是十一件。然后用白大绸夹衾单包裹好,停在床前的木板上。大八摺裙同凤头鞋也穿齐整了,只头上包着青纱帕,凤冠则放在头侧,预备小殓后再戴上。脸上搭着一张大红绣花绸手巾,尚是二十五年前太太妆奁里的东西。金簪子金耳坠金玉首饰,以及胸前挂的汉玉古式牙签牌子,手臂上一对金钏一对玉钏,手指上一对玉戒指一对宝石戒指,鞋尖上一对大真珠,都是太太的妆奁里的东西。姨太太本说留点起来,给大小姐作妆奁的,大小姐不肯,说她母亲苦了一辈子,殉葬的东西不能不从丰点。并且还打算把整个首饰匣放在棺材内去的,姨太太不敢说什么,老爷不便说什么,三老爷不想说什么,贾姨奶奶不配说什么,少奶奶不肯说什么,只有她哥哥才把她劝住了,说殉葬东西过丰是要不得的。
死人穿好之后,大小姐依然寸步不离的守着啼哭,不过却不是数数落落的号哭,而只是抽抽咽咽的隐泣。老爷很不放心,随时都要去唤她几声,又随时叫媳妇去陪她劝她。其余的男男女女,则忙着买灯草来用新白布打包裹,预备塞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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