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述的容家班在喜悦楼唱戏,喜悦楼是个茶楼,离医院不远。下了雨,暮时灰蒙蒙的天,裹着湿润的冷风,这样的天气,戏楼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谢洛生一行人到时已经能听见里头的月琴二胡声,他们定的座在二楼,挨着栏杆,居高临下能看见戏台,顶好的位置。
座下乌泱泱的观众,一个个翘首期盼,都是普通百姓,座无虚席,嘈杂喧嚣。谢洛生少见这样烟火气十足的热闹,捧了杯热茶,颇有些兴致。
韩宿咂舌,说:“人也太多了。”
谢洛生点了点头。
容述今日要唱的是一出《贵妃醉酒》,这是名篇,谢洛生隐约记得小时候陪他外祖父听过一回。
隔壁座的在交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贵妃醉酒》,说容述。
梨园行是下九流的行当,再了不得的名角儿,没个捧的,在这样的乱世,说不得也要成为别人的掌中雀。容述不一样,他是容家的当家人,后台硬,别人能笑他自甘堕落当戏子,却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容家是沪城的豪绅,真正的名门望族。
茶是茉莉花茶,唇齿留香,台上调儿骤然一起,打了灯,人声不约而同地低了,谢洛生抬眼看去,偌大的戏台上已经有人登台了。
不知怎的,谢洛生心里突然多了点不可言说的期待。
容老板的扮相是真漂亮,谢洛生乍一眼还没认出那是容述。他见过容述穿着睡袍慵懒散漫的样子,也见过他穿着旗袍万种风情的冷艳,可这和戏台上的容述又不一样。
戏台上的不是容述,就是杨贵妃,一颦一笑,折扇一开一合,眉眼之间的神态俨然让谢洛生置身百花园,回溯千百年时光。
台上的贵妃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不尽的期待,欣喜,殷殷地摆了宴,袅袅婷婷地自玉石桥,赏雁观鱼,都是好花好景。
可谁知,帝王转驾了,满腔的期待落了空,贵妃黯然,可不过须臾,一甩袖,一合扇,道,“且自由他。”
“待娘娘自饮几杯。”
台下有人喝了好,谢洛生看着,心潮也不觉微微起伏。
台上的容述万众瞩目,卧鱼,衔杯,眼眸流转,生动得紧,倒真成了幽幽怨怨的贵妃,聊以自遣,喝醉了,熏熏然地唱“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不经意的,一抬眼,谢洛生心头一跳,他几乎以为容述在看见了他。
可只那么一眼,容述又转开了目光,仿佛不过是随眼扫来的,微不足道。
谢洛生心魂都飘荡,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直至曲终戏了,容述上台谢座,底下喊“容老板”的声浪要将屋顶都掀了去。谢洛生身边的几个医生都似乎受了感染,纷纷鼓着掌,叫着容老板,容老板。
容老板――谢洛生将已经凉透了茉莉花茶饮了下去,看着容述满头珠翠,戏妆还未卸,做了个福,身段修长柔美。
谢洛生听见容述淡淡地说,“多谢各位捧场。”
话音一落,呼声更高了,不知是不是戏楼里人太多,谢洛生竟觉得有些闷,脸颊也泛着热,他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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