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襦绣芳荪***
足足有一人高的药架子前站了个身长刚过腰的小丫头,她身穿一件白藕色小襦,外加一条晓灰色布裙,一双小肉手搭在架上,露出袖角一枝细绣的芳荪。骄阳刺眼,落在两条新编的小辫上,油亮油亮的,她足尖儿一踮,鼻尖儿一动,嗅了嗅药草香。前些日子老天爷常常阴恻个脸,洗过的草药都蔫嗒嗒的晒不干,今儿可算是赏光了!她穿梭在蓝布幌子下,欢欢喜喜地给草药翻了个面,方一扭身准备回屋,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还不及那人说话,她便开口回道:「爹娘去山里采药了,月底才看诊。」
一语方落,小姑娘转身看向来客,正好遭红彤彤的金乌灼了眼。她短绒绒的眉头一蹙,用手揉了揉眼睛,定下神来抬眼一看,那歹毒的日头撺掇着热气,把不远处的路给烫成了水波纹。迎面缓缓走来的是个衣着简素的妇人,她一手提着包袱,另一手牵了个病恹恹的小男孩,估摸着,约是同她年纪相仿。
「姑娘,医馆里还有别的大夫吗?」
「哥哥同爹娘一道去采药了,家里独剩我一人,你们若是急着见大夫,可去城东头那家。」
「我们打那来。」
小姑娘骄傲地抿起嘴来,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一些。城东头那家是不行,这可不,治不了的直接给打发到秦家来了。放眼北央地界儿,秦家医馆那可是首屈一指,甩别人十几条街。要不是村里离药田近,定得在北央长街占个最抢眼的位置,挂个最醒目的招牌。
今儿不巧,当家的不在,她平日里虽有勤学苦练,奈何年纪同阅历皆摆在那里,连个正经的病人都没见过。爹娘出门前万般叮嘱过,因何都不可擅自行医,两口子忙活了一辈子,名声断不能栽在她手里,丫头一咬牙,回道:「爹娘说了,我不……」
话音未落,男孩倒地捂住嘴猛地咳了几下,发白的手掌一展开,烈日豁然照在掌心的一滩血上,红得发憷。小丫头见状,一个快步上前,将手搭在脉上。一张稚嫩得连五官都尚未长开的脸上,神情立时严肃了起来。
「他这咳疾!耽搁不得了!」丫头一抬头看向妇人,焦急道,「您信我吗?」
急促的脚步声在院中里如同密集的鼓点,医馆的小小看门人看似手忙脚乱,实则做事有模有样,颇有主心骨,号脉、扎针、取药、打水、生火、煎药,眼睛都不眨的。她蹲在院子里,一时拿起个小扇子扇风,一时拿起个竹管子吹火,腮帮子一收一鼓,像只秋田里忙碌的小青蛙。半日过去了,男孩呼吸总算平稳下来,姑娘同妇人相视一看,一同长舒了一口气。舒气罢,她们相互瞅了瞅彼此脸上脏兮兮的烟灰,嘴一咧,一齐笑了。
「这位夫人,我有一个请求。」
妇人指尖不觉捏紧了袖口,心中惶惶。出门前她从落灰的箱子里翻出了当年的嫁妆,为了儿子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小姑娘喜欢的绸缎和宝钗,只要她想要,她都可以买。小姑娘看着她攥紧的指尖,摇头看向了别处:「我救他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爹娘?」
妇人给予的信任,即是她希冀的报酬。
一夜安然,清早起小丫头请妇人去买份早点,自己则坐在床头继续守着,没过多久,男孩醒了。他翻了个身,朝阳耀眼的金线便顺着窗户缝钻进来,空气中沉寂许久的尘埃登时躁动起来。小丫头掩住眉梢眼角中暗藏的欣喜,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短命鬼?」
「你都说我叫短命鬼了,那我还能叫什么,活菩萨?」
小姑娘努了努嘴,心想他倒是接得利落,看来恢复得不赖。她给男孩把脉,发觉他无名指的第一个指节有层薄茧,应是写字写来的,而后抬眼观了观面色,仍白得像纸,瞧上去文文弱弱的,还不若她中气足。若是和村口卖猪肉那家的小子放一块,怕不是枝细毛笔对上大水缸。还好是遇到了她这大活菩萨,不然,恐真成了黄泉路上一个不起眼的短命鬼,她得给他多补补,补成村口那卖猪肉的一样。
她将药方放在男孩手里,说其中有一味便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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