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哲把洗好的衣服晾到宿舍北边高地的林子里,他还在那里架了个半人高的小矮屋,拿塑料布裹了,放了些较为私密的贴身衣物。
等太阳把衣服晒得干干硬硬,他把衣服抠下来叠好,放到小屋里。
整片山前的田地都插满了水稻,水稻秧苗也都欣欣向荣地抽长起来。
春忙也告一段落。班长找邹支书要求开会,讨论未来工作重点,以及下乡女知青如何体现个人价值,如何创造生产力。
邹支书带着十几个村民和三十多个女学生到合作社前边的小平地上席地而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想法,大半天都没谈出个所以然。
快到中午,大家决定午饭后再议。就在此时,来了一股阴风,天骤然黑了。
邹支书大叫“不好!”连同村民一起撒腿跑走了。
学生们愣在原地,只觉得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进而很快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地球瞬间转到背阴面,把它们带到星月都消隐不见的最深黑的夜。
“怎么办?”
“怎么回事?”
“要下大雨了吗?”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我们还是回宿舍看看吧?”
“别了吧,我们还是到合作社里躲一躲……”卓哲拉住了身边的两个女生。
“唉,可是……”
“卓哲你怎么老这么胆小?”
“不是,真的……”
“我们茅草腻的屋顶会不会漏水?”
“哎呀,那被褥可怎么办啊,我们快回去吧!”
“别,还是先躲一躲……”卓哲拉了两人到合作社里,那两人又跑了出去。
也是猛然一下,所有声音又都停了,风也不刮了,远处的黑云也停止了轰鸣。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嘶鸣,一匹闪着黑色光泽的骏马从黑暗中冲了出来,马不停蹄,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刘义成踹开合作社的两扇门,对着原地打转的女知青大喊一声:“都给我进去!”
女学生们被他镇住,无人再有别的想法,一个挤着一个地乖乖钻进合作社。
卓哲先前已经逆流跑了出来,待到女同学们都进去,他才望向刘义成及他的马。
黑马嘶鸣不断,刘义成吹了声哨,那马也钻进屋中,他又提起卓哲的后脖颈子,把他一同塞进屋子。
也就在此时,猛烈的轰隆声由远及近,轰轰隆隆,噼里啪啦,像是大年三十夜里的鞭炮,又像日本鬼子在头顶上投了炸弹,女生里有比卓哲还胆小的,已经瘫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黑马焦躁地抬起前蹄,不断地打鸣。
卓哲去关了门窗,只留了个小窗缝,向外看去,目所能及一簇簇银色的暗淡火光倾覆一般砸了下来,这些银色的火球一瞬间就吞噬了一切,天地间就仅剩这轰轰隆隆,且愈演愈烈,很快就有几声巨响,将合同书的屋顶砸得震撼起来,落了些灰下来。
“啊!空袭啦!”几个女同学尖叫起来,纷纷扎堆蹲到柜台后边,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
一直和刘义成站在窗边探看外边情形的卓哲冲她们喊道:“不是空袭,就是……”
“冰雹。”刘义成替他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妈哟,哪有这么大的冰雹啊?”徐小美也凑过来,向外看,也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道银黑色的影子,伴着尖锐的冷风倾斜着角度落下。
风向一转,零星几粒雨滴从窗缝飘到屋里,紧接着是小孩拳头大的圆形冰球倾泻着涌了进来。
刘义成捞了一把卓哲,把他往后一扔,上前将最后一道窗子关上锁死,冰球不断地拍打着木质门窗,像厉鬼在屋外向他们索命。
徐小美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班长组织大家唱起了歌,女生们撕心裂肺地吼唱,声音才稍稍战胜冰雹的轰鸣。徐小美翻了个白眼,去找黑马逗了。
卓哲捡起一个冰雹,包在手心里,又大又圆又透亮的一个冰球,中间有很多薄雾一般的小气泡,在他手心里冰球很快开始融化,融化的透明的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流到挽了一半的袖子里。
他盯着从没见过的冰球看,刘义成盯着他看。
等他的手也冷了,手心发麻,冰块就化得就慢了,他整只袖子也湿透了。
女同学们一首歌也喊了两遍,换了首新的,他也换了只手。
冰球旋转着加快速度越来越透明,越来越小,从一颗小拳头变成大鹅蛋,小鸡蛋,现在是颗鹌鹑蛋,卓哲拿手拨弄他,加快他的消逝,最后只剩一个形状不大规则的小豆子,在他的指尖消失不见了。
卓哲傻笑着又去捡,这次捡了两块,一手攥一个,又敲又揉。
风声小了,轰隆声也减弱,一股青涩的草香钻了进来,天明了。
刘义成扒了门栓,向外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便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跳到外边,他的半截小腿深陷到满地的银白色里,重新站稳脚步,他透过窗口向卓哲说:“铲子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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