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远缩在一个角落里,身上本应是华撒玉带,如今却一身囚衣,发容凌乱,与常日冷淡疏离,身居高位的那位大总管安公公相距甚远……任是谁也瞧不出这曾是宫里的“二主子”来了。
不过好在他余威仍在,平时处事待人也并无过处,加之上头的主子也下了命令,不准随意拷打伤人,他身上并没有伤处,只是瞧着有些可怜罢了。
安盈远觉得头很痛,喉咙里也燥的厉害。他伸出手抵在额上,热度透过皮肤……果然是起了热。
想他年幼时家里满门抄斩,他安家公子因年幼被送至宫中净身,因读过些书,懂些礼节便被皇后要了下来送去太子宫里做伴读。从此在宫里陪伴燕承启整整近二十年,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从不与人交往过密,唯恐哪一天又被寻到错处拉到那断头台……河陵安家,如今只剩他一人了,他再走,这世上就再无河陵安家了。
他以为自己一副残破身子,那一刀虽不是砍在了脖子上,却也算是斩了他下半辈子的情缘,以为自己能了无牵挂,残此余生。
可却万万不曾想过,有这样一个人,非要闯进他的生命里,非要拉着他,要和他一同堕入地狱。
他抗拒,他恐惧,但是燕桦让他无可再拒。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萍水之情,皇家人总是喜爱玩弄他人,也许他得到了也会早早厌弃。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燕桦一直用行动证明他是真心实意,两人虽也有过误解,但相互扶持走过这许多年,安盈远想,这一次就算是真的躲不过去了,也算是值得了,人间痴心人,哪里那样好找?
他忽然不怕了。
得一知心人,则可无所畏惧。
耳边传来呼唤声,是那人惯用的叫法:“盈盈,盈盈!”
安盈远抬起沉重的眼皮瞧了一下,扯出一点点笑容来:“你来做什么?代陛下来赐我鸩酒,还是一条白绫?……陛下也算是仁慈,最后叫你来,也算是恩赐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有的没的呢!”燕桦轻声道,眼睛却红了一圈,“你素来爱洁,我带来点换洗衣服。”
再来瞧瞧你……
“阿甜呢,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读书?”
安盈远伸手扒了扒长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太狼狈。
因他坐得离燕桦太远了些,牢里又黑,燕桦瞧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病了,只是满心酸涩,满眼酸涩:“阿甜好着呢,昨儿个刚与我背了采莲诗。我还答应她明年七月我们仨一起去采莲子呢。”
“那……那就好。”安盈远不知该怎么回他,垂下眸子思虑了片刻,淡淡开口道:“燕桦,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好不好?”
燕桦整颗心都要碎了,他的盈盈,哪里这般狼狈过?他又哪里舍得看他这般?他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他,他的要求还哪里有不应之理:“好,好,盈盈你说的,我都答应。”
“你该是去陛下那里求了情吧?陛下是不是没应你……”
还没说完,燕桦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打断了他的话:“盈盈,我知道你要说……”
“别打断我,燕桦,你不要再想法子救我了。”安盈远唇角的笑意又浮现出来,“按着陛下的意思走罢!何必为难陛下?他如今,怕是也惊怒着,这口气,他咽不下去的。再者,这也确实是我的过失,无论陛下是要将我如何,我都认了,不过还好我明面上和你还有阿甜都没有关系,这样也不怕陛下再株连我九族啦。”
他说的似乎很轻松,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过几天被砍掉脑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盈盈……”燕桦言语间,竟已是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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