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接近死寂,只有小包厢墙上的挂钟指针滴答滴答,规律而机械地走着。文却思心知大事不好,却没什么畏惧,眼神一寸也不移动,渐渐和单戎的眼神对上。
单戎任性自我,世界以他为中心,想必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文却思漫无边际的想着,眼睛漠然地眯起来,盯着他脸上红掉的那一块,心头的怒意还未消,只想再给他一巴掌。
预想中的惊怒报复却没有到来。
单戎睫毛扇了一下,手掌抬起来,仿佛摸一个稀奇的东西那样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在肿起些许的面颊上摩挲。随即,他眼睛睁大了一点,嘴巴也微张,带着红色的薄唇之间露出一个小而圆的缝隙,马上又拉长变弯。
他竟然露出一个笑容,目光中隐隐透出别样的光彩:“学长。”
他喊了一声,声音里竟能让人听出一种新鲜感。文却思听他又问:“学长,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打人?”
文却思抿着嘴唇,直视他,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异样的兴奋,甚至是狂热,就好像他并不是被人给了一耳光,而是接到一个新奇的礼物。文却思这下终于愣住,无来由地背脊发寒,冷声道:“是又怎样?”
他以为单戎会狠狠地打回来,或者用柔软却森然的语调向他做出更无理的要求作为报复,没想到这人竟然颤抖着肩膀笑了两声,口气甚至是愉悦的:“那学长肯定也是第一次骂人了……”他说得很轻,近乎赞叹,“怎么骂人都这么可爱。”
分针走过了十二这一刻度,挂钟“叮叮”地敲了两下,作为整点报时。单戎的手又动了,他摸着自己面颊的手转移到文却思脸上,手指头犹如灼热的毒针,毫不留情刺了文却思一把。
“学长,”他道,“十年没有人这么打过我了。”
“关我什么事?”文却思的拳头握紧了,反正那一巴掌已经给出去,该面对的也迟早要面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使劲推了单戎一把,声音里压着怒气:“没人打过你,你被宠坏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单戎噙起笑容:“我还以为学长会后悔一下。”
文却思道:“我没什么好后悔的。”
“学长不怕我在这里上了你,或者把你的手打断?”单戎笑着,“我想整治学长的话,方法有好多种。”
文却思只道:“随你便……单戎,我也是人,我也会反抗。”
“那如果把我家的钱收回来呢?”单戎道,“我说一句话,断掉一笔无关紧要的支出,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文却思的脸上苍白得可怕,偏偏眼角又因为愤恨转为偏红的颜色。他呼吸不太稳,渐渐地变得急促,胸膛起伏的频率也变大,似乎是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严肃而郑重:“单戎,我可以厚着脸皮去向单先生解释――当然他如果不愿再资助我,也是情有可原,我感谢他这么久以来的帮助。我会另寻出路,总能挣到钱。而你,”他声音猛地沉了一个调,“单戎,你离了你爸,就什么也不是。”
“我为什么会离了他?”单戎很好奇地挑眉,“他的不就是我的?”他又笑了两声,“我爸的就是我的,他欠我的。”
文却思不欲再与他争辩,咬了咬牙:“把吊坠还我。”
单戎眨着眼睛看他,半晌,很没脾气地笑了。他把吊坠拿了出来,缓步走近文却思,这时候就好像仅仅是开了个玩笑、来对开不起玩笑的学长道歉一样,拉住文却思的手,把吊坠交还回去。文却思紧紧抓住了吊坠,想抽手却不得,单戎牵着他的手,讨好一样地凑过来说:“学长生气了?”
“冷静一下嘛,”他亲昵地说,“学长打了我一巴掌,我脸上有些疼,我都没生气呢。”
文却思道:“放开我。”
“不放。”单戎道,“学长的手真凉,我要多牵一会儿。”
他不说那些恐吓的话,语气又这么软,几乎是在撒娇。文却思抿着唇,目光仍是很冷淡,却少了继续发脾气的由头。单戎比他高上一些,抓着他的手,又慢慢地抱上来,规劝道:“别生气了嘛,我道歉好不好?学长如果又要回去自己挣钱的话,肯定就不能上学了,对将来没什么好处的嘛,是不是?”
单戎亲了亲他的脸,又道:“照片里的是阿姨吗?阿姨年轻时候真好看,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文却思沉默着,好似有一盆冰水彻头浇下来,将他淋得不得不冷静。他闭上眼睛,呼吸慢慢平复,残酷的事实又一次将他撕成两半,一半是身为人的自尊,另一半是对自甘下贱的自己的看不起。
“单戎,你真惹人厌。”最后他这么说。
单戎却低低地笑了:“学长也真令人伤心。”
他的手搂着文却思的腰,嘴唇贴着文却思的耳朵,呼吸的气几乎半真半假,轻柔到不可思议。过了许久,他说:“但是学长――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如同毒蛇吐着信子,信子中泌着毒液,将崖边即将被风吹落的花连根卷了过来,这般款款告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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