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如平地惊雷,震得贺子阳浑身发麻。
从小到大,他妈心情好的时候叫他阳阳,生气了就是贺子阳,哥们朋友不是叫他子阳就是叫他阳哥,没有人会叫他小阳哥哥,除了……那个爱穿公主裙的小姑娘。
贺子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刚因为考试不及格被他妈暴揍一顿,吸着鼻涕捂着屁股,打算去他姥爷家告状。刚转过一个胡同口,就发现钱婶儿家门前那一溜排的腌菜缸子不见了,不禁停下脚步,又往里张望了两眼。这一张望,就望见了一个穿蓬蓬裙的小女孩坐在院子的角落里,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莫名退了一步,心想这小妹妹怎么一声不吭,怪吓人的。贺子阳也不服输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人家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败下阵来,“你是钱小胖家亲戚吗?”
小女孩仿佛没听见。
“我问你――你是钱小胖亲戚吗――你叫什么名字呀――”贺子阳以为她耳朵不好使,便拖着个嗓子又问了一遍。那小女孩还是一动不动,黑漆漆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饶是贺子阳这种天生缺根筋的也被看得有点发毛,挠挠脸,想想还是走了。
又过了十来天,听见他爸妈聊钱婶搬家的事儿,贺子阳突然想起来那天的小女孩。“我看见了!”他迫不及待地插话。“看见啥了你就喊?”贺母擀着饺子皮,瞟了他一眼。“我看见钱婶儿家新搬来的那家人了,他家院儿里坐着个小姑娘,和洋娃娃似的。”
“是嘛!不过那天搬过来的时候,我也看见那家的男的了,嚯,长得可体面。”“一天到晚闲的,你管人家长得体不体面呢?”贺爸哼了一声。“我闲的?这家里的衣服你洗的啊……”
得,又拌上了,贺子阳连忙开溜。嘴里叼着个桃儿,溜达了两步,他还是耐不住好奇,打算再去看看那洋娃娃。
今天那小女孩换了条裙子,还是一动不动地坐那,望着门口。
“嘿,我知道你是新搬来的了,你叫啥啊?”贺子阳隔着篱笆,朝人挥手。那女孩终于歪了歪头,看向他,却还是没说话。
“她是不是听不见啊?还是不会说话呀?”贺子阳小声嘀咕。
“你才是哑巴。”小女孩瞪了他一眼。“原来没毛病啊!那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啊?”他先是被吓了一跳,又有点不忿,会说话怎么次次把他当空气呢?
小女孩又恢复了原先那张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再理他。
贺子阳,自封八岭胡同小霸王,还是第一次主动凑上去和人玩儿却被拒绝,男孩儿骨子里的好胜心不由得被激起。自此,他天天往这小院子跑,今天揣个梨,明天带个弹弓,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勾引人和他玩儿。
刚开始那小女孩总不理他,他也不恼,自说自话絮叨一阵,把水果放篱笆上就走了。第二天看见水果不见了,就当是人收下了。渐渐地,院子里的人也偶尔回他两句了,有时甚至主动搭话了。不知从哪天起,两个小孩儿已经能隔着篱笆一起玩儿玩具了。
贺子阳始终记得她第一次告诉自己名字的样子。
“糖糖,就是可以吃的那种。”漂亮的小女孩好像有点害羞。
“我叫贺子阳,二年级了,跑步特别厉害。”隔着篱笆,小女孩看了看他脖子上挂的生肖挂坠,点了点头,小声地叫了一句“小羊哥哥”。
思绪渐渐回笼,贺子阳心中百感交集。
直到他生日糖糖画了一幅卡通小羊,二人才知道当初糖糖是把他的“阳”当成了“羊”,才会那么叫他的,但叫习惯了,也就没改过口了。
所以,这世上没有别人会这么叫他,除了糖糖。可是……
看着怀里再次失去意识的人,贺子阳费劲地把人扶起来,扛到了床上。给人脱了鞋和外套,又去浴室拧了湿毛巾,给林唐简单擦了两把。
将人安顿好,贺子阳坐在床边,仔细地瞧那张脸。细细看来,似乎有点像,又不太像。眉眼更细长些,利落的轮廓也难以和记忆中的画面相吻合。他不愿相信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居然是个男人,却又无法为那声“小阳哥哥”找到别的解释。
叹了口气,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站起身,打算去阳台抽根烟冷静一下,一回头却瞟见书架上突兀地立着一个相框,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笑得很灿烂。
他觉得有些眼熟,走上前去,盯着照片拼命回想。
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个女人,只是那时的她脸上已没有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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