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秋很少会梦见那一天的场景,反复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场猩红大雨。
他被困在黢黑的森林里,血腥味压抑地人喘不过气,怎么往前走都找不到出口,雨点砸在身上冰凉刺痛。
梦醒的时候他需要缓很久才能让意识重新清明,有的时候也害怕自己会永远沉沦在这样的情景里,死都死不安生。
人是会被硬生生逼疯的,季恒秋痛苦地想。
如果那天他没有反抗,没有拎起椅子砸在季雷身上彻底激怒他,没有夺门而出,没有逃到街口的网吧躲着。
只是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挨完打让他出完气,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悲剧就是这样血淋淋地上演,在所有人的承受范围之外。
救护车急促鸣响,红蓝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季恒秋挤过人群,他只匆匆看到了一眼就被旁边的大人蒙住眼睛。
季雷被铐上手铐摁着肩膀带上警车,担架上的人脸部血肉模糊,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黄色棉袄。
季恒秋听到方姨嘶哑恸哭,听到周围议论纷纷,他双腿发软呼吸困难,那一幕刻在脑海里反复鞭笞他的血肉。
莫桉没有抢救回来,法医判定说他被推倒的第一下就已经造成了致命伤,后脑撞击路灯的铁杆,当场就昏厥过去,所以之后也没有反抗。
季恒秋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想的是幸好,季雷的拳头很疼,幸好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受的痛苦没有想象的多,老天爷真是残忍又温柔。
季雷清醒之后沉默很久,罪责全部认了,没有申请辩护律师,只是问了一句会判死刑吗。
酗酒的暴徒,不幸的学生,一场意外记录在文书上不过寥寥几页,有的人却需要用一辈子走出那个夜晚。
路灯下的血迹清洗干净,纷扰之后,巷子里又恢复如常。
方姨全家搬走的那个下午,季恒秋也去了。
瘦高的少年躲在墙后,隆冬腊月只穿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方姨憔悴了很多,鬓角白发丛生,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被人搀扶着勉强站稳。
他们不经意的对视上,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季恒秋惊了一下原本
想逃走,却被她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是知道的,季恒秋眼眶酸涩。
她在用眼睛告诫他,你一定不能好好活着。
货车扬长而去,那天是正月十四,寒风凛冽像刀割,夏岩找到季恒秋的时候他手脚冻得僵硬。
“你这小孩,跑着来干吗?冷不冷?”
十四岁的孩子,被他用大衣包裹住,显得那么单薄。
季恒秋半阖着眼,意识模糊,只一遍遍呢喃着一句“对不起”。
季雷锒铛入狱,他却畏罪潜逃。
方姨的那一眼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从此不敢抬头望郎朗白日,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偷生。
二十年过去了,他不敢分享自己的痛苦。
他只是希望这件事永远烂在心底,慢慢淡出记忆,然后他就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从回忆中剥离,季恒秋回到客厅,想弯腰捡起地上的姜黄色外套,蹲下身子却忽地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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