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乐府三行(2)
诗中病妇的话,诀别的情景总叫我不由自主的想起胡妻玉凤。原来这人世哀苦如日如月,是不曾轻移动的。古人和今人真无分别。《今生今世》中他写到妻子体弱又积年操劳得病,病中乃到临终,言辞恳切凄凉,其凄苦不下于《病妇行》。他写道:“玉凤本来身体弱,婚期迟到廿一岁也是为此,及来我家,操作辛苦就发微热,又总有心事,身体就更亏了下去。往常她发热,夜里她一转动我就醒来点灯,给她倒茶,而最后是疟疾缠绵把她拖倒了,乃至病成痨损,卧床不能起动,便溺都是我抱她起来,她只说这种贴心人做的事应当是我服侍你的,实在对不住。她不因家贫咨嗟过一声,却总觉为她的病钱花得多了。 玉凤先时还自己惊慌啼泣,我扶她坐起来饮汤药,她说:“死不得的呀!”我虽拿话安慰鼓励她,听她这样说亦心里震动。她是对于这人世,对于眼前的亲人,有大事未成,大恩未报,凭这一念,便今生的不了之情,到来生亦要再订不误的。
及她自知不起,又是另一种智慧的明净,不再悲切,就像惠明唱的“俺本是条条来去无牵挂”,又似那银汉无声转玉盘,人世的悲欢离合皆超过了它自己。我见她这样,不禁伏在枕边痛哭失声,我的热泪都流湿了她的脸,她亦仍是静静的,只看着我叫我一声蕊生。我哭道:“你若不好了,我是今生不再娶妻的了。”她说:“不可,你应当续娶的。”竟像是姊姊对弟弟说的,而又分明是妻的心。她说:“我死后亦护佑你的。”
他又写道:“玉凤死后,女儿棣云也跟着去了,棣云是娘死后,连雇奶娘的钱一个月三元,亦家里拿不出,姊姊怎样的哭泣亦救不了她,可是地下她有娘带她也是好的,而且眼面前爹爹来看她了。”我看得总是要哭哭不出,不能看出他的话有假,情有假,是我糊涂也是我甘愿,我仍是信这人间情分厚重,大信不摇。
玉凤临终对蕊生言:“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一回说,和我结婚以来你没有称心过,这句话我听了一直搁在心里”,闭目思之不禁泪下,这样的女儿心不是小心眼,她是把夫妻之情看得这样的沉重有声。不泥不腻,相敬如宾,平世夫妻自有它的动容处。
沧海月明珠有泪,她有她的生前惦念,他有他的死后牵挂。连那乐府里那病妇也是想保佑丈夫子女的,只是保佑不到罢了。如此,地下相见也是好。
录《病妇行》于下——
病妇连年累岁,传呼丈夫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甚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孤儿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汉·无名氏)
(三)
他恨自己未曾及时死掉,跟随父母而去,要留在这个世间继续受苦。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会寒心吧。折磨他的是他的哥哥和嫂子。
父母在世时他倍受疼爱,父母故世以后,兄嫂令他出外经商,汉代重农抑商,富贵人家常使奴仆出外经商,他的兄嫂如此待他,已是不把他当作兄弟,只当成是奴仆。他由南到北,四处奔波劳碌。返家尚且不敢自言受苦。回来的时候已近年关,寒冬腊月,兄嫂并无一言一行抚慰,反而立即指使他去做事,又是做饭,又是喂马。如同奴仆一样被驱役,兄嫂坐高堂居暖屋,命他不得在屋子里多做停留,连稍微暖和一下身体也不行。要站也且站到檐下受冷风随时候命。
天寒地冻,宛如这亲情凉薄。他心里悲苦无极,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散开来。想起父母在世时,自己乘坚车,驾驷马。那时他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完全不识人世险恶。哪里会想到,有一天曾经和自己亲亲热热的兄嫂会这样决然无情地对待自己。他的目光穿过门廊落在院中,坚车驷马仍在,可他如今只有驾车喂马的份。整段的人生突然被折裂,罅隙巨大,他从中摔落下来,从此骨断筋残面目全非,周围黑的严丝合缝,任他再怎么哭泣也走不回最初。
他哭泣着抚摸自己身上的伤处,手脚已冻得皲裂,小腿和足踝被荆棘割破。那是去汲水时受的伤,他拔出刺在肉中的荆棘,在水边清洗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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